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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喜嫁丧哭(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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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杨土没有听明白燕时洵的意思, 但他还是从燕时洵的动作里看出,他应该是找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燕哥,这是什么东西?”

杨土仰着头, 惊愕的看着燕时洵站到椅子上,伸长了手臂在房梁上摸索, 最后拿下来一本落满了灰尘的破旧本子。

那本子很小, 很适合藏在衣服里或是某个角落里。从老旧的表皮来看, 很像是很久以前集市上会卖的那种。只是因为时间太久, 纸张都已经老化泛黄,与湿气和尘土一起,变成了一团黑色。

燕时洵小心的轻轻翻开手中的笔记, 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不想再次伤到已经无比脆弱的纸张。

笔记里面,密密麻麻的用铅笔写着字, 没有留一点空隙。

并且,每一段文字前面都标有时间, 就像是日记一样。

但却和日记不同, 江嫣然写在这上面的, 几乎每一天都只有一两句话。

燕时洵心中了然,知道这恐怕是因为江嫣然拿到纸笔并不容易, 藏好笔记本也很艰难, 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言简意赅的记述所有重要的事情。

在笔记的第一页上, 江嫣然的笔记清秀工整, 写明了所有。

[如果你此时在看这段话, 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虽然很遗憾,但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如果你愿意帮我把这个笔记本送到外面,我感激不已。或者, 只是听我这个已死之人,最后留下些活过的证明吧。

我叫江嫣然,京城大学学生,二十岁被拐卖到旺子村,被迫与杨老三成亲,目前在旺子村已经四年。这期间,我总共逃跑九十二次,皆以失败告终,四肢俱骨折重伤过,内脏受损严重,旺子村所有村民,都是加害者。

我叔叔江成来找过我数次,原籍官方机构也曾来救过我,但都失败了。我叔叔被杨老三抢走了所有钱后,死在了旺子村。他没能带我回家,我也没能救回他,最后,连我也要死在旺子村了。

希望我死后能够化为厉鬼,希望我叔叔可以忘记我去投胎。

我要旺子村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燕时洵垂眸,半晌,落在笔记本上的手指,才轻轻的从第一页开始向后翻。

[9月10号。

我假意同意,使杨老三放松了警惕,允许我和旺子村妇女一起去集市。她们在监视我,我只好放弃报警。偷了本子和笔,没钱,非常抱歉,我会还。]

[9月11日。

我在策划第十六次逃跑,旺子村所有人都是监视者,被抓回来打断骨头很痛,上个月被打断脚腕后,我不得不休养了很久。这次,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9月20日。

第十六次逃跑失败,我又被锁在了房间里,杨老三每日来找我,完事后会留下食物。他想让我给他生孩子,我不会生下畜生的孩子。但是为了能回家,我要忍耐。]

[10月2日。

杨老三酗酒后用铁锹打了我二十四下,我感觉胃很痛,可能是出血,但我还不能死。邻居来阻止,说为了我花了十块钱,得等我生完孩子再说别的。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生孩子的畜生。]

[10月28日。

因为我上次拒绝了杨老三,已经一周没有东西吃了,我开始出现幻觉,叔叔好像白头发又多了不少,我想他了。我想回家。]

[11月17日。

我跑都了镇上,找到官方报警,但是在我等待的时候,他们通知了旺子村,我又被抓了回来。这次打得很重,我吐了血,希望我能挺过去。原来镇上的人也姓杨,他们是一伙的。]

[12月3日。

冬天山里很冷,杨老三把我扔在这里,没有柴火和被,我希望我能熬过这个冬天。我梦到叔叔了,他在哭,我想要帮他擦眼泪的时候,梦醒了。]

[1月16日。

旺子村要到镇上置办年货,趁着杨老三高兴,我提出要一起。在镇上,我碰到了一个外姓警察,他很好心的帮我把信物传了出去。希望这次能顺利。]

[2月2日。

没有回音,我的耐心快要到头了。还是说那个外姓警察,也和杨家的人一条心?]

[2月17日。

趁过年逃跑,失败,腿被打断扔在了房间。铁链磨得我手很痛,伤到了骨头,天冷疼得厉害。]

[3月28日。

集市时那个外姓警察来找我,悄悄告诉我,已经找机会递了出去,如果我叔叔看到,他会知道是我。我叔叔一定在找我,我不能放弃,我要等到和他团聚。]

[4月6日。

杨老三很粗暴,我流了很多血,我好冷,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我在想,是不是死了才会解脱?或许我不应该继续坚持下去,我好疼。]

[4月20日。

在旺子村的人眼里,我花费了数年时间学的知识没有用处,我只是个生孩子的畜生。这个村子已经烂了,但是孩子们还没有,我开始教他们写字,希望他们以后可以成为更好的人。]

[5月4日。

杨老三用刀砍我,我很疼,流了很多血,手腕磨得能看到骨头,伤口发炎溃烂,我在发高烧。也许这就是我的结局吧,一个人死在这里。我恨他们所有人。]

[5月27日。

有了回信!我叔叔找到了我,他要来了!]

[6月29日。

旺子村的人打了我叔叔!!他的腿被打伤了又吐了血,我哭着求他离开,我怕旺子村的人会打死他。]

[7月9日。

被锁,周围的妇女在看守着我,他们所有人都是帮凶。不知道叔叔情况怎么样了。]

[7月18日。

我吐得厉害,我怀孕了。杨老三很高兴,他放松了对我的限制,可以策划下一次逃跑。]

[7月27日。

逃跑失败,被抓。我故意撞在墙上,流产。呵,做梦都别想。]

[8月19日。

不知道叔叔怎么样了,我很想他,我想要回家。]

[8月26日。

叔叔来了,他看起来又老了很多,我对不起他。]

[8月27日。

他们打断了叔叔的腿!!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10月24日。

又一次怀孕。叔叔来了。杨老三威胁我,如果我敢流产,他就杀了我叔叔……我妥协了,换叔叔活着离开。]

[10月25日。

叔叔,别再来了,求你,忘了我,回家好好生活吧,再来的话,他们真的会打死叔叔的。是我不孝。]

[6月17日。

生下一个男孩,杨老三很高兴,我只觉得恶心。]

[8月23日。

叔叔来了!他带着原籍官方的人一起来了!我可以回家了!!]

[8月24日。

我诅咒杨家所有人,都不得好死!镇上的人来了,他们也姓杨,他们和旺子村是一伙的!他们赶走了官方的人,还打伤了我叔叔!!!那个姓陈的警官说他会带我离开,他失约了,我们走到一半,被旺子村的人追了回来,官方的人很多都被村民打伤了,镇上的人视而不见,是帮凶!杨家,全是帮凶!!!]

江嫣然写下这些话时,情绪极为激动,笔画用力到划破了纸张,铅笔折断铅了好几次,在字上留下浓重的黑点。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久久没有翻到下一页,只是看着标记为8月24日的这一页,垂下的眼睫轻颤。

今晚他与陈警官和官方负责人通电话时,已经从他们那里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搞清楚了,但是再多的陈述,也比不上受害者本身愤怒的诅咒。

字里行间,全是仇恨。

燕时洵能猜到江嫣然坚持记录的原因。

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又在几十年前最清朗的城市上学。所以,她相信官方的力量,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被官方救走,还她一个公道,和温暖的家。到那一天,她在笔记上记录的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将作为呈堂证供,帮助她指证犯罪者。

可是,到最后,这本笔记失去了它本来被计划的作用,反而成为了江嫣然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绝望和仇恨的记录者,记录下她一日复一日的挣扎和苦难。

最后,成为了她的遗书。

在她死前,她在墙壁上刻下了最后的求助,期待着某一天,谁会发现这片墙壁上掩藏的秘密。而笔记本则被她藏在房梁上,希望能够凭借这个,在她死后也能说明当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即便是一个迟来的公道和拯救,她也想要拥有。

江嫣然不知道谁会发现它,也不知道在自己死后,要多久才能被发现,不知道到那时,那些有罪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她只是,怀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要在生命的最后,最后一次向罪恶发起挣扎和反抗。

可惜……

江嫣然临死前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

藏在房梁上的笔记本几十年来没有人发现,到最后落了厚厚的灰尘,几乎要湮灭在灰尘和水汽中。让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善意和期待,也几乎跟着被抹去。

燕时洵在心中一声叹息,轻轻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觉得这一刻,他手中的东西忽然间便重逾千斤。

这不再是一个笔记本。

这是一个生命,所有的苦难和抗争。

是生命与公正的重量。

就在燕时洵手握着笔记本陷入沉思中时,房间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唢呐声,那声音锐利到几乎可以撕裂黑暗,穿透房门的隔绝传入房间内,让燕时洵修长的身形一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掀了掀眼睫,原本柔和的眸光在瞬间冰冷而锋利,直直看向房门的方向。

站在门口的杨土战战兢兢的缓慢挪动到房门后面,透过已经被腐蚀到破烂不堪的木板缝隙中向院子里看。

原本还在院子里闲聊欢笑的村民们,此时都齐齐的聚集向主屋门口。

他们有规律的拍击着双手,带着统一笑容的脸上满是喜意,嘴里发出着欢呼和庆贺的道喜声,似乎在准备迎来什么隆重的事情。

红色的布料将不大的院子装点得喜庆,窗户和墙上到处贴着“囍”字大红剪纸,高高挂在房屋门前的红灯笼投射下红色的光芒,可是那些村民们,没有在地面上留下影子,反倒被那红光镀得浑身如同浴血般鲜红。

血月的笼罩之下,唢呐的音调高低唱鸣,喜庆的曲调之下,遍布着锐利,就像一把尖锥,插进村子的心脏。

杨土被外面诡异的场面吓得心肝颤颤,连忙后退了两步远离房门,仓皇回首看向燕时洵。

“燕哥,外面好像不太对。”

杨土声音颤抖着,他看上去脸色苍白,胡乱的在房间里乱瞟,似乎是想要找到一个可以逃跑的出口:“我,我们不能继续这么留在这里了燕哥。”

“杨土,有些事情无法用逃避来解决。就算你这一次逃避了,它总归还是会回来找你。”

——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击。

现在,立刻。

燕时洵将手中的笔记轻轻放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轻柔的动作似乎是在担心自己的力道是否会损坏这年逾几十、已经脆弱不堪的纸张。

他的手指碰到了手机的棱角,便顺手掏出手机看了眼,想要看看现在是否恢复了信号。

可惜,手机的页面依旧静止,信号栏上依旧的灰色的。

燕时洵的目光无意间瞥过时间。

十二点刚过几分。

他皱起了眉,又确认了一遍。

……奇怪,他刚刚在离开农家乐的时候,就确认过时间。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十二点刚过几分。

虽然在此期间,他再没有抽出机会确认时间,但是光是从农家乐走到这里,就需要几十分钟。况且他还带着杨土翻过十几户村民家里,确认过那些被布置成灵堂的家家户户,少说也要耗费一个小时左右。

燕时洵自己心中粗略估计,距离他和杨土在农家乐第一次遭到骸骨的攻击,体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左右了。就算这个时间不准,那怎么样也不应该还是十二点多。

——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燕时洵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时间也和他现在看到的一致。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没有信号,而是手机出了问题吗?

燕时洵皱眉向自己的腕表看去,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也不是手机的问题。

——腕表的时间,同样停留在刚过十二点。

时间出了问题,抑或是……世界出了问题。

燕时洵手中拿着手机静立在原地,眸光猛然阴沉了下来。

杨土却已经焦急到不知所措,只好缩在燕时洵的身边,尽可能的远离房门。

“燕哥,我们真的要想想办法,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我承认,燕哥你确实很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又有实力的人了,知道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燕哥你不了解杨朵,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杨土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们这些年一直都被杨朵扰得不得安宁,我太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恐怖的事情了!而且,而且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我们没办法找到能够镇魂的东西,杨朵真的会杀了我们的!”

“什么时间要到了?”燕时洵敏锐的捕捉到杨土话里的重点。

“头七。”

杨土害怕一样伸出手,双手抱住脑袋,将自己缩成一小团瑟瑟发抖。

他的声音颤抖着:“明天,是杨朵在几十年前头七的日子。”

“她会回来找我们,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她,她会杀死我们所有人!”

明天。

燕时洵的脑海中忽然划过江嫣然白天时向他说过的话。

——‘在明天黄昏前,离开村子。’

太阳落山,月亮将出,是为昏礼。

当年杨朵出嫁的时刻,正是黄昏。

所以,江嫣然的本意,是在告诉他,在杨朵的头七之日,她会在出嫁的时刻,力量达到顶峰?

老旧的房屋内,燕时洵沉下了眉眼,而杨土依旧在畏惧的颤抖着。

而房屋外,所有规律的拍着手掌的村民们,迟缓而统一的慢慢转过头,僵直的目光看向偏厢房。

他们的嘴角高高咧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而两颊上的两团腮红,鲜红如血。

……

在失去了节目组的消息之后,官方负责人立刻就做出了对应的安排。

原本他和宋一道长从滨海市赶赴向南地区,是为了节目组遇到的那具吊死的尸体,也是为了彻查当地杨氏宗族的问题。

却没想到,这反倒帮了他们不少,让他们得以有时间提前从滨海市出发,眼看着就要抵达家子坟村。

“子时不算卦。”

宋一道长摇了摇头,严肃道:“我算不出燕师弟和节目组的人现在的情况,不过我相信燕师弟,他是恶鬼入骨相,如果说有什么鬼怪是他也无法解决的,那我相信,其他人更加无计可施。你也可以试着相信他,有燕师弟在,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官方负责人在忙碌不停的电话中抢时间喘了口气,苦笑着向宋一道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宋道长,我很怕杨氏宗族的村子真的出现冤魂厉鬼。”

“我负责异常事件很多年,见的多了,也算是半个行内人。宋道长,我知道很多鬼的形成,都是因为有怨恨在心不能得报。”

官方负责人将自己的电脑转向宋一道长,让他看自己的页面。

那上面,正是官方负责人刚刚收到的邮件,长长一列的文件标题上,写的全是这些年来在杨氏宗族村子发生过的、存疑的事件。

“因为燕先生将陈锐警官交给了我,也获得了那位的批准,所以我准备查查几十年前那位叫江嫣然的姑娘的拐卖案,想要看看背景调查里有什么能够帮助我们的。可是你看,宋道长,我查到了什么。”

官方负责人的声音很轻:“全是,拐卖案。”

宋一道长眼神错愕,他在与官方负责人对视,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之后,就立刻看向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件。

从标题上所标注的时间来看,不仅是江嫣然,甚至是更早以前,就有记录说,有人曾经举报在杨氏宗族有拐卖案件发生,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有档案记录的最开始。

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在那之前就没有案件发生,而是因为当年的记录手段有所缺陷,档案保管也已经过期,或是纸质资料损坏,所以进行电子归档的时候,失去了对那个时代的记录而已。

而就是这几十年间,可以找到的拐卖案件,就已经多达上百件。

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那些被拐卖的,无一不是年轻女孩,甚至最小的才只有十二岁。

无一例外的,她们最后能够被追索和找到的地点,都指向了旺子村和周围的十几个村子。

这些村子,都是杨氏宗族的村子。

而最重要的相同点是,这些案子最后都被当地介入,最后不了了之。

不仅是拐卖案,官方负责人还对有尸体出现的案件进行了寻找和归拢,他发现,失踪案和死亡的案件也不在少数,很多人都在这些村子附近失踪,但因为最后找不到尸体,于是只好定成失踪案。

比如,几十年前一个叫江成的中年男人。

他就被记录成,在旺子村附近失踪。

“宋道长,我从年轻时就开始在这个部门工作了,接触过很多枉死者变成冤魂回来复仇的事件。但是,每次当我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黑暗的时候,现实总能告诉我,还有更加黑暗的事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发生。”

官方负责人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翻滚着的复杂情绪,但是他颤抖着的声音,仍旧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如果我能查到的,有档案记录的就已经这么多,那么在杨氏宗族的掌控下,这么多年来究竟发生过多少事情,死过多少人,被拐卖过多少女孩……宋道长,我不敢想。”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宋一道长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但他的性格仍旧让他保持了冷静,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让类似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的可能吗?”

“只是。”

宋一道长面色凝重:“像江嫣然这样经历的女孩,不知道有多少。如果不是节目组去了家子坟村的农家乐录制节目,如果不是他们在山上看到了上吊的尸体,并且被燕师弟察觉到了异常,当机立断的联系我们,如果不是陈锐先生联系上了燕师弟。恐怕,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它也将不会得到解决。”

“是啊,幸好有燕先生。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所有在做的努力和工作都不会发生。那些掩藏在黑暗里、杨氏宗族做过的事情,也不会被我们发现。没有燕先生的电话,我更加不可能下定决心,跨级处理。”

官方负责人点了点头,苦笑着感慨道:“宋道长你去过向南地区吗?那里相对于其他地区,常年闭塞。杨氏宗族的村子更是宗族意识高于法律意识,对外极为不友善,团结一致排斥外界,多年来,始终是向南地区的一块残留问题。不过,因为那里始终风平浪静,所以一直没有人注意过那里。”

“偏远山村,外界如何能得知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官方负责人一声叹息,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揣了大石块一样,沉甸甸的下坠。他的喉头一阵酸涩,说话时都会有哽咽感,难受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排解这种情绪。

一想到在几十年间,很多被拐卖的女孩都曾经无望的等待着被拯救,却希望落空,甚至极高的可能已经死亡,官方负责人就觉得难受到无法言语。

“稍等一下。”

宋一道长浏览着那些文件,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发现,拐卖案件,从几年前开始,忽然就停止了?从那年开始,再也没有一例与这些村子有关的拐卖案件。但是按道理来说,记录和侦查手段都在越发完善,如果真的发生过什么,它应该会被发现才对。”

“嗯?”官方负责人赶紧看过来。

当文件被按照年份排序后,果然,从那一年开始之后,原本每年都会有好几例的案件,忽然就停止了。

而取而代之的,是失踪案和凶杀案。

只是,和之前那些案件的受害人不同,从这一年开始,受害人开始变成了杨氏的人。

尤其集中在家子坟村。

官方负责人点开了其中一件凶杀案。

档案里附带的照片上,现场到处糊满了鲜血和肉沫,中年男人倒在地面上的血泊中,死不瞑目,血液甚至喷涂到了天花板上。

惨烈的现场让人感受到一阵不适,恍然以为这是地狱才会有的景象。

官方负责人也皱了皱眉,快速滑过。只是,在看到法医报告后,他有些错愕:“他是窒息死亡的。”

这么大的出血量,这么凶残的现场,他原本以为受害人会死于失血过多。

案件的描述上显示,受害人的中年男性当晚睡在同村朋友的家里,朋友就在隔壁房间,什么都没有听到过,等第二天一早,就看到了这样的事情。

而周围的邻居也都说,他们一整晚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只是,村子里的人似乎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却不肯告诉外来办理案件的官方人员。

因为村子里的人脸色惶恐,一直提起一个叫“杨朵”的人名,说是杨朵杀了这个人,并且即便这人的死亡处处蹊跷,但不仅村民,连他的家人都没有继续追究,只是草草就要求官方不要再管,宣称这是他们自己村子里的事情,与外人无关。

但是当时的经手人也查过“杨朵”这个名字,查到这个人,早已经在几十年前死亡。

“难道是鬼魂杀人?”官方负责人眉头紧皱,很是不解。

“杨朵……”宋一道长听了这个名字,却有些迟疑的陷入了深思。

官方负责人注意到了宋一道长的表情。问道:“宋道长认识这个人吗?”

“不。”宋一道长缓缓摇了摇头:“我很确定,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宋一道长眉头紧锁,手指下意识的在自己座位旁边的皮垫上划过,但是因为此时恰好是无法起卦的时间,他也只好无奈的压下自己对卜算的依赖,继续努力的在自己的脑海中翻找。

官方负责人的电话在短暂的停歇后,又重新响个不停,他只好暂时放下对家子坟村和杨氏宗族的研究,继续统筹协调各个小组和部门。

因为“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已经与之前刚起步时,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节目不同。

虽然节目仅有三期,但却每一期都几乎以几何式爆炸增长在翻滚着订阅人数。时至今日,已经变成了一档拥有几千万订阅数量、实时在线观看人数破千万的顶流综艺节目。

无论是视频平台还是社交平台,所有带有节目相关tag的话题都会有很高的热度,很多大v甚至小明星网红都会跟着来蹭节目的流量,发出的动态很多都与这档节目有关,更加扩大了节目的讨论度。

所以,节目一有风吹草动,几乎就是爆炸式的讨论量和参与人数。

在节目所有屏幕失去信号十几分钟后,即便官方果断采取了各种对应措施,强行压下了节目相关的负面讨论,也禁止了节目相关的标签爬上社交平台的实时热度榜,时刻都有舆论小组在控场。

但是,毕竟堵不如疏,官方不能堵住所有的信息出口,那只会引起更加剧烈的反弹,和无谓的猜疑。所以在节目组的常规标签下,很多观众和粉丝还都在正常讨论着。

他们在焦急的等待着一个结果。

——节目组,是否平安无事。

在节目组的标签下,参与人数已经达到了几百万人。

“我本来以为是我的网络出了问题,还拔了网线又重新启动,结果上社交平台上之后,才发现原来不是我一个出了这种问题。”

“我试了节目的主屏,分屏……所有的直播我都试过了,但都是黑屏,什么都看不到。官方说是因为家子坟村那边地处偏远,网络基站太远,所以才造成了信号传输弱的情况。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在黑屏前最后一秒钟,我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

“其实我从燕哥找到那些埋在花底下的尸体开始,就觉得很恐怖了。你们想,深山老林,消息闭塞,不正好是杀人弃尸的绝佳场所吗?燕哥刚挖的时候,我都快被吓哭了,生怕凶手会从燕哥背后窜出来,把燕哥也杀了。”

“常年喜欢看破案片的我,那个时候真的紧揪着心脏。你们想,尸体埋在农家乐里,那嫌疑最大的不就是农家乐的老板吗?如果他发现燕哥发现了他埋的那些尸体,我都不敢想……”

“等等!那按照你这么说,会不会是农家乐老板拔了电源插头,让直播黑屏,好方便他对节目组的人下手啊!”

“卧槽!有可能!啊啊啊啊节目组的人一定要平安啊,这是什么可怕的变态杀人狂魔啊?”

“我等得好焦急,只想知道官方的救援什么时候能到那里。”

“不是已经派出去了吗?我刚刚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客服是这样答复我的。再等等吧,要相信官方!”

舆论小组很快就注意到了,很多人都在讨论着农家乐老板的事情,他们将这件事上报给了官方负责人。

同一时刻被发送到官方负责人的邮箱里的,还有有关农家乐老板杨云的资料。

之前燕时洵发给官方负责人的消息中,就提到了杨云极大概率是杀害那六名村民的凶手,请官方负责人带上法医和刑侦小队。

官方负责人没有忽略燕时洵的结论,他立刻就请别的部门协助工作,调取了杨云的背景资料。

不过……

“杨云是个很聪明的人,在家子坟村那样闭塞排外的地方,能有这种头脑和思维,不得了。”

官方负责人在看到杨云这些年来做的每一步决策后,有些赞许的点点头:“他并不是头脑一热开的农家乐,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他找了很多生活分享平台的博主宣传他的农家乐,也把农家乐放到了酒店民宿平台,这样就最大限度的保证了他的客源。”

“只是……”

官方负责人有些奇怪:“他是个很喜欢与外界往来的人,但是在半年多前,他最后一次从城里回到家子坟村之后,就再也没有外出记录。而酒店民宿平台那边,也是从那个时刻就停止了运营,包括投放的推广和广告也是。”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副不再重视农家乐,想要放弃的架势?”

官方负责人皱着眉,开始倾向于燕时洵的推断了。

只是这个尸体数量和时间节点,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太多了。

先是在月亮山树林里吊死的尸体,再是农家乐里被发现的死尸。

并且,燕时洵也向他说过,在简易的检查过尸体后,认为死亡时间应该在半年前左右。

月亮山奇特的地理面貌造就了它极阴的位置,并且因为比山外温度要低两三度,所以在月亮山环抱地区内的尸体,腐烂程度要比其他地方慢上很多。

宋道长也证实了,家子坟村的风水极阴且聚气,在山坳中聚集起来的阴气很难溢散。

几方联系到一起,常年负责特殊灵异事件的官方负责人,几乎是出于职业敏感度的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恐怕不是单纯的凶杀案。

这是……鬼杀人。

官方负责人的心脏颤了颤,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电脑。

但就在这个时候,车队突然间一个急刹车,坐在车后座的官方负责人直接“咚!”的一声,脑袋狠狠的撞上了前面的座椅靠背,手里的电脑也下意识脱手,重重摔在了车门上又摔向地面。

电脑屏幕闪了几下,裂纹在屏幕上迅速蔓延,原本正常的界面开始堆积满了五彩斑斓的色块,刺眼的光芒最后闪烁了几下,然后整个屏幕都抽象成了彩色的马赛克块。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因为疼痛和神经的压迫,眼前的景象都变成了黑色,耳边也只有滋滋啦啦悠长的白噪音,掩埋了周围所有的声音,甚至无法感应到旁边人。

耳朵和眼睛失去了正常的功能,大脑像是坏掉的电脑,他觉得自己和正常的世界似乎隔了一层磨砂玻璃,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遥远。

“你还好吗?”

“能看到我吗?”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旁边有谁在喊着自己,也有人拉住自己的手臂,似乎在对自己做什么,但是他似乎在剧烈的撞击下有点轻微脑震荡,已经晕眩到无法顾及和回应那些声音了。

宋一道长从下意识的保护姿势里抬头时,就看到了自己旁边官方负责人额头被磕得破了皮,鲜血沿着额头流下的模样。

官方负责人竟然正好撞在了前面座位椅背的铁架子上,这样突然而大力的撞击之下,伤害不小。

宋一道长赶紧凑了过去,从座位下面拉出应急医药箱,就要为官方负责人止血。

他本来应该用止血咒,那样更加高效和简便,但是现在的时间不对,正好是子时,他所依赖的所有能力都被压制到极点,就算用了止血咒也无法达成原本的效果。

宋一道长一边快速为官方负责人处理伤口,一边向前面的司机严肃而快速的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急刹车?”

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官方负责人的伤势,他慌乱而歉疚的解释:“前面的车突然停了下来,我们是在盘山公路上,紧急之下我只能急刹车,无法转向避让。”

宋一道长这才注意到,不仅是他们一辆车,整个车队都没有任何征兆的停了下来。

因为别的路都因为之前的夏季汛期出了问题,所以他们能选择的进入家子坟村最快的路,就是盘山公路。

但现在整个车队都停在半道上,在道路上留下深深的刹车痕迹。因为盘山公路依山而建,道路转弯的角度极大,所以后面也就一两辆车之后,就无法再看清前面的情况。

再加上现在是午夜,没有路灯的荒郊只能依靠车灯照明,视野不佳,宋一道长无法看到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好在车队之间的联系信号并没有断开,很快,就从车队最前面传来了情况说明。

但是,并不是车队第一辆领头车发来的消息,而是第二辆车。

“车头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他们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我们在后面看到了他们有避让举动,然后直接装上了山体上,造成落石滚落。我们为了躲避才紧急刹车,很抱歉!”

第二辆车的司机语气焦急:“但情况有些不对劲,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向我们靠近!等等,我好像看到它了……不是山里的动物!是,是骸骨!很多骸骨!”

从手机里传来了司机的惨叫声:“它们在顺着山崖往上爬!它们过来了,过来了!在撬车门!”

宋一道长当机立断,直接将官方负责人交给车里的其他人,立刻下车直接跑向车队最前面。

官方负责人所工作的特殊部门,有自己的处理队伍,那些人都在常年的案件中多多少少接触过鬼怪之事,身上也都会随身带着海云观的符咒防身。这确保了如果遭遇突发事件,处理队伍最起码会知道如何避险,并且可以冷静应对。

但是今天跟着官方负责人的,却不是那些人。

车队里带来的,都是为了处理家子坟村和杨氏宗族的正常人员,是由官方负责人申请、滨海市安全主管杨滨生批准的跨级行动所带来的人。

其中有很多,是向南地区的文书人员和官方人员,他们生活在与特殊事件相隔绝的正常世界,对于鬼神之说更是嗤之以鼻。

这就导致了,如果他们遭遇了鬼怪事件,大概率无法妥善处理。

宋一道长虽然修行多年,但在这一刻,他还是连爆粗口的心都有了。

怎么会这么巧!

天地是故意的吗?这是要干什么?

宋一道长在跑向车队最前面的同时,高声喊着让所有人都待在车里,锁好车门暂时不要下车。

而这时,他也已经看清了会让司机那样畏惧的,究竟是什么。

——骸骨。

仿佛无穷无尽的骸骨。

那些惨白的骨架在沿着山崖攀爬到盘山公路上来,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

宋一道长眼神一厉,立刻向靠近山崖的路边跑去,伸头往下看。

皎洁的月光下,山崖下的山坳里到处都弥漫着雾气,一眼看不到底。

但是山崖上的骸骨,却一具接一具,它们伸出已经变成白骨的手掌,抓住山体的凸起处,缓慢而僵硬的向上爬着,黑洞洞的眼窝里,有白色的蛆虫在蠕动。

宋一道长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骂人。

整个队伍一百多人,只有他一个道士!

他果断抽出背后背着的桃木剑,从道袍里一把抓出早先画好用作准备的符咒,贴在桃木剑上便“呼!”地化作了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宋一道长手持火剑,在沿着盘山公路向车头跑的同时,火剑直接沿着扫过路边。

不少骷髅都被那桃木剑刺了个正着,白惨惨的骨骼上也燃烧起了火焰。

它们痛苦的张开牙颌骨,但失去了喉舌之后它们也只能发出尖利的气音,像是在痛苦的哀嚎着,怒骂着。

它们伸出手骨,想要拍打自己身上的火焰却无能为力,但却忽略了自己正趴在山体上,松开手就等于松开了借力。

顿时,骸骨纷纷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并且带到了不少在下面的骸骨,一起燃烧着火焰,坠向山坳的浓重白雾中,消失不见。

宋一道长来不及确认那些骸骨的情况,只能急速奔跑向最前方。

在看清头车的情况后,宋一道长的脚步停顿住了。

越野车翻倒在山路中央,将整条路几乎堵死,而车头撞在山体上已经变形。

隔着黑色反光玻璃,宋一道长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在车外面,几具骸骨正趴在车上,不断用自己的骨骼撞击着车玻璃,似乎想要撞碎玻璃闯进去。

不仅如此,在车前面,一眼望去大概有几十具惨白的骸骨,都在公路上摇摇晃晃的缓慢向他们走来。

像是从四面八方,堵住了他们所有向前和向后道路。

“混账东西!给我滚开!”宋一道长怒喝一声,抄着桃木剑就直接冲向了那些趴在车窗上的骸骨,一剑刺穿了骸骨的颈骨,直接挑飞了它的头颅。

其他骸骨听到声音,纷纷转头向宋一道长看来。

但是盛怒之下,宋一道长手中的桃木剑丝毫不留情面,直接一剑一个骷髅,迅速扫清了头车附近的骸骨。

因为要确认车里的情况,宋一道长来不及再对付前面不远处的骸骨。他匆匆的跑向翻倒的车辆,高声询问:“里面的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直到这时,车里的人才抖着手摇下了车窗:“道长,我们问题不大,就是擦伤而已。但是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人体骨骼标本为什么会动啊!”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一道长赶紧向后瞥过一眼,然后他惊愕的发现,就算桃木剑斩断了那些骸骨的头颅,它们竟然没有停下动作,却反而头骨和身躯分开活动,仿佛只要有一块骨头尚在,就会继续动作。

甚至有不少骸骨身上还燃烧着火焰,就摇摇晃晃的向这边走来,好像那些往日里无往而不利的驱邪手段,都在它们身上失了效。

宋一道长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有了决断,赶紧拉开头车的车门,让所有人都带好随身携带的物品立刻下车,暂时到后面的车队上去。

只是这车翻倒的位置实在是不好,横着将路都几乎堵住,如果不搬开,后面的车队无法通行。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骸骨沿着山崖向上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会出现在盘上公路上,分身乏术的宋一道长只能优先护送那些人先都后面的车上去。

他手持桃木剑,向骸骨怒目而视,然后在人上车后迅速关好车门,又急速奔跑折返到最前方,一边警惕着那些骸骨的袭击,一边快速的想办法想要把车搬到一边去,让出路来。

宋一道长拨通了老道长的电话,结果刚接通,就迎来了老道长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声。

“子时还给我打电话?你是嫌你师父我修道得不够快想直接送我去修仙吗!”

老道长本来就不是平和的性格,现在被人从熟睡中惊醒,更是起床气不小。

一般来说,宋一道长都会等老道长骂完再说话。但是这一次,他苦笑着打断了他师父的话:“师父,我们在前往家子坟村的路上遇到了意外,我一个人恐怕无法处理好,所以赶紧来问问师父应该怎么办。”

老道长的骂声消失了一瞬。

然后,老道长更生气了:“你是才出师门的年轻道士吗?和你徒弟真是一模一样!你和路星星两个等回来都给我再去学一遍功课!”

宋一道长:……路星星!

但事不宜迟,宋一道长赶紧边扫飞那些包围过来的骷髅,边言简意赅的将现在的情况向老道长说清。

老道长沉吟片刻,然后沉声道:“你使用符咒,向燕时洵请求借力。”

“什么?”宋一道长错愕:“可燕师弟只是个普通人啊!”

一般来说,道士会在使用符咒时,说清楚是谁因为什么事情在向哪位神明或祖师爷借力,请正神和祖师爷将相对应效果的力量借给自己,以驱邪捉鬼。

但是,从来没听说过向一个还活着的人借力。

宋一道长差点懵在当场。

老道长却笃定道:“燕时洵现在就在家子坟村里面,我不相信你们都能发现的不对劲,他发现不了。虽然现在直播信号断开,看不到他在那边做了什么,但是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你向他求助,相当于在与一个熟悉当地的人寻求联合。”

“况且,燕时洵是我活到现在,见过最受天地大道青睐的奇迹。”

“向他借力吧,寻求一个奇迹。”

老道长话说到这个程度,宋一道长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一咬牙,在看到越来越多的骸骨涌向车队时,还是强制自己沉下心,默念起金刚咒。

宋一道长在二十多年中,曾经无数次念起金刚咒,但是从未有哪一次,他将请求借力的神明,换成了燕时洵的名字。

他在念出燕时洵名字的时候,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念到了最末尾。

但宋一道长却已经不对回应抱有希望。

他刚刚在看山崖下面的时候发现,这里的风水很奇怪,流失阳气却聚集阴气,像是乾坤因果颠倒。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寻求鬼神借力,非常困难。

况且,无论是画符还是念诵符咒,都需要一气呵成,心中平静并且要有强大而坚定的信仰,坚信自己可以得到力量,坚定的信奉着那位借力的神明。

可是,宋一道长刚刚犹豫了,他哪一条都没有做到。

……对不住,师父,我好像确实得和路星星那个逆徒一起回炉重塑了。

宋一道长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已经做好了单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将挡路的车辆移走、并且从那些骸骨堆里一个人保护全车队人安全的准备。

但是,燕时洵的名字,让某个存在轻轻颤了下鸦羽般浓密的眼睫,掀起眼眸,冷漠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邺澧站在寂寂无声的黑暗中,披散在肩上的黑色长发随着他抬首的动作而滑落肩膀,他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俊美面容冷峻而不带一丝温度,却唯独在听到燕时洵的名字时,有了笑意。

是谁,在请求燕时洵的帮助?

千百年来,无数声音从天地之间传向邺澧,想要乞求他的帮助,借用他的力量。

但是无一例外的,邺澧只是漠然以对,冷眼看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对人间驱鬼者和生人的失望,让邺澧对生命和希望也冷漠相看。

谁无一死?归途无非酆都,到那时,自有判决。又何须,回应那些生人无意义的请求。

直到邺澧遇到了燕时洵。

他将自己的真名交付给了燕时洵,并且向燕时洵郑重的许下被天地认可的承诺。

——无论燕时洵何时呼唤起他的名字,他总会出现。

并且,回应燕时洵。

多些,再多些呼唤我的名字吧,燕时洵。

让我帮助你,让我探索你,让我被你依赖。

然后,让我们的因果更深刻的纠缠,直到你与我再也无法分开。

邺澧这样想着。

可惜,燕时洵对其他人相求都无法求到的强大力量并不在意。

燕时洵从不完全依赖于符咒卜算的力量,鬼神于他,与普通人并无两样。他所依赖的,只有他自己的力量。

邺澧虽然惋惜,但也正因为此,在他眼中,燕时洵的光芒更加耀眼到不可被忽略,也让他越发的无法放手,想要看到更多。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燕时洵。

邺澧轻轻勾起唇角,没有血色的唇瓣有了一丝笑意,冲淡了那张如同神像般俊美冷峻面容上的高高在上和疏离感,让他一步踏进了人间。

“燕……时洵。”邺澧低沉的声音染上笑意:“有人,在向你寻求帮助。”

按照你的性格,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吧?

既然如此……

邺澧垂下眼眸,修长高大的身躯所带来的压迫感十足,不怒自威。

在那一刻,他仿佛站在高高的神台之上,审判所有的罪恶与因果。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无所不至。

邺澧的唇间吐露出低沉的单音。

“可。”

几乎是瞬间,凶猛的力量席卷整个院子,然后直直冲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而去,看不到的强横气流如同流星般倏忽远去。

邺澧代替燕时洵,回应了那道声音,借出了自己的力量。

他轻轻眨了下眼,锋利冷漠的眉眼沁染笑意:“时洵,你欠我的因果,又多了一项。记得还。”

“用你。”

……

宋一道长等待了片刻,预料之内一般发觉自己的符咒并没有生效。

果然吗。

他握紧了桃木剑,声音严肃的向电话那边的老道长说道:“师父,这里不对劲,阴阳乾坤全被颠倒了,我不确定是人为还是天意。但是这附近绝对有坟墓,这些骸骨……正是那些尸体所化。尸体身上残留的阳气都被拿走,连血肉都被当做了养分,所以他们才会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不确定这些尸体还会有多少,但是目前全车队上百人全靠我一人,可能会有些吃力,请海云观立刻让其他道长前来驱邪,确保在我们之后不会有人受伤。”

“不用你说。”老道长哼了一声,问道:“那你呢?”

宋一道长短暂的笑了一下,然后穿着布鞋的脚下瞬间发力,直接拎着桃木剑冲向了周围越来越多的骸骨。

“师父不用担心,我海云观,从无躲在生灵背后逃避的弟子!”

桃木剑直直指向骸骨的头颅,但是那些骸骨就像是不怕痛一样,被宋一道长击飞后所有的碎骨都还在活动,继续向宋一道长爬来。

他就像是孤身一人陷入了层层包围,从四面八方皆是攻击。

但宋一道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边的骷髅伸出手掌,马上就会抓住他的肩膀。

他咬紧了牙关没有躲避。

不能躲,他身后是车队上百人,宁可死他一个都不能让后面的普通人受伤!

但就在宋一道长已经做好了受伤准备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但阴冷的力量,注入了他手中的桃木剑中。

在那一瞬间,神力相助,桃木剑扫出去的剑风所带到的所有范围,所有骸骨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便在那阴冷却强横的力量之下,化为了齑粉。

对于亡者而言,那是不可违抗的力量,只要稍稍触碰都只能卑微的垂下头颅,将自己一生的罪孽讲述。

有罪者,烈火焚烧百苦加身,魂魄永坠地狱苦痛。

而无罪者,可得轮回。

前一刻还无穷无尽的骸骨,下一刻就已经被扫荡一空,盘山公路上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山坳内则浓雾散尽,露出了底下密密麻麻的坟包。

白色的粉末在空气中纷纷扬扬落下,落到宋一道长的肩膀上。

他有些愣神,伸出手去接那些粉末落进手掌中,但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宋一?你那边发生什么了?”老道长意识到了不对。

宋一道长却眼神发直,难得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师父,你说得对,请燕师弟借力。”

“可是……”

这是普通的修行者或者驱鬼者能够拥有的力量吗?瞬间就湮灭所有死亡后满怀怨念的骸骨,这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实力了吧……

号令百鬼,无敢不从。

“燕师弟……恶鬼入骨相,这么厉害吗?”

宋一道长神色复杂。

他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这就是天赋吗?天地之间的奇迹……

老道长哼了一声:“既然解决了就赶快走,留在那准备露营?”

宋一道长恍然回神,赶紧趁着借来的力量还在时,独自一人就推开了挡路的车辆,然后高声让车队立刻加速通过盘山公路。

但是直到回到车上,宋一道长感受着慢慢消退的力量,低头看着自己伸到眼前展开的手掌,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刚刚竟然单手推开了重达两吨的车?这力量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他之前借力过的金刚咒没有这种威力?

宋一道长觉得自己满脑袋的问号,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很确定一点,如果燕时洵连借力给他都能有这种威力,那燕时洵本身的力量,足以成为任何一个大门派的开山祖师。

燕师弟,真是不能小觑啊。

宋一道长感慨着。

官方负责人晕乎乎的才有些恢复神智,向刚刚回来的宋一道长问起时,却被宋一道长反拍了拍肩膀。

“有燕师弟帮忙,你以后的工作就等着轻松解决吧。”宋一道长的眼里带着赞许,开了个玩笑:“眼光真不错,能得燕师弟者得鬼神啊。”

官方负责人:“……?”

他不过是轻微脑震荡了,怎么觉得世界他都看不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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