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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田鸠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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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一水离开家,去南方出差的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他,一个只听到声音,却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我们在一片点缀着五彩野花的草原上放风筝。他牵着一根长长的风筝线,在我的前面奔跑。线上系着的风筝,是一只高原雪鹰的造型。

  “等等我,你等等我!”我在他身后,一边追逐,一边喊他。

  “你追不上我,你追不上我的!”他欢快地笑着。

  “不,我一定能追上你,一定能!”我加快了脚步。

  但他就像一只矫捷的兔子,蹦蹦跳跳,跑得更快了。

  正当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时,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黑云压顶。一阵狂风吹来,他手里的风筝线断了。风筝朝着黑云深处飘去。

  他大叫着,竟然从地上腾起,飞向了天空,去追那只风筝。

  风筝和他一上一下,在我上方的天空飘着。他想伸手抓住风筝,但每次都在触手可及的时候,那只风筝又悠悠荡荡地从他的指尖滑走了。

  我对着他高喊:“你下来!你要抓住的人是我,不是风筝!”

  无论我怎么叫喊,他都很难听到。狂暴的风将一团团的黑云卷起来,很快就将他和风筝一起吞没了。

  我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了草地上。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这时,从云端深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笑声。

  “你们已经被我诅咒了,哪怕他就在你眼前,你们也永世不可能相见,永远都只能是擦肩而过。”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诅咒我们?”

  “因为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每一次,我都是在女人这句歇斯底里“我恨你”的叫声中,从这个梦里惊醒过来。

  过去几年,只要我情绪消沉,或者内心比较绝望的时候,都会做这个梦。

  虽然这个梦的场景在不断地改变,但主题是恒定的:我在找一个男人,他明明就在我面前,我却看不清他,抓不住他。然后一个女人告诉我,因为她非常恨我,所以她诅咒了我,让我与这个男人永世都不再见。

  特别是在我等待郭一水从东洋国回来的那漫长两年多时间里,我反复掉进这个梦魇。

  然而,自从郭一水回到我身边之后,这个梦便似从我的睡眠中消失了。

  为什么这天晚上,我又遭遇了这个久违的噩梦呢?

  难道就是因为白天郭一水离开时和我吵架,让我心情变得糟糕的原因吗?

  有好几次,我都想把这个梦讲给郭一水听。但又怕他听了多心,所以就将它一直埋在了我心里。

  郭一水不在的时候,文馨会跑到我和郭一水的卧室,陪我一起睡觉。

  这一次,当她听说姐夫要在南方的城市待上四五天时,兴奋得在我和郭一水的床上又蹦又唱。

  她说:“我很久没有搂着姐姐睡觉了。”

  我笑道:“你这丫头,你不是嫌弃我经常做噩梦吗?一个人睡觉还没人约束你。”

  “哼,你每晚都有姐夫陪着,卿卿我我的,哪知一个人孤枕难眠的那份寂寞啊?”文馨故意做出一副惆怅的样子。

  我把她按在床上,挠着她的痒痒,笑骂道:“死丫头,你在哪里学坏了,小小年纪怎么像个大人一样多愁善感。”

  文馨干脆四肢舒展地趴在床上,将鼻子抵枕头上深深地嗅了一下,说道:“你们床上都是姐夫身上的香烟味。”她顿了一下,神情中竟然充满了一丝深深的满足感,“不过,这味道闻着,真让人舒服。”

  不知怎的,看到文馨这副天真而又贪婪的表情,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愉快和忧虑之情。

  其中的微妙之处,我早已察觉到了。

  文馨已经大了,是一个初潮已至的少女了。她不能像过去还是一个小女孩那样,与郭一水相处时无拘无束。

  但文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面对郭一水时,还是会经常撒娇,动不动就往他身上靠,让郭一水牵他的手,抱她,背她,甚至亲她的面颊。

  而郭一水,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回避文馨这些亲昵的行为。

  或许,文馨内心的想法并没有我这般复杂。她只是对郭一水形成了习惯性的依赖。毕竟,对她来说,从小缺乏父爱。在她心里,郭一水不仅是姐夫的角色,更是有着父亲一般的重量。

  可是,站在我的角度,却不能任由文馨与郭一水的亲密关系像藤蔓一样疯长起来。毕竟男女有别,毕竟郭一水是她的姐夫。

  我想,我有必要和自己的妹妹深谈一次。但在和她深谈之前,我最好先与郭一水交流,让他自己先注意一些分寸。

  或许就因为和郭一水吵架后,内心又多了这些想法,让我情绪变得非常低沉,才使得我又一次掉进了这个梦魇里。

  我陷在梦魇里的尖叫声把文馨吵醒了。她顺手按亮了床头柜的台灯,一连叫了我几声,才将我从梦里叫醒。

  “姐姐,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她关切地问。

  我点点头,一时间睡意全无。

  第二天精神很差。我没心情去上班,便用家里的座机给报社的领导打了一个电话,申请调休。

  勉强吃过早饭,我便步行送文馨去上学。

  文馨就读的附属小学,出了这座大学校园的正大门,再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姐姐,我看你精神不佳。是因为想姐夫了,还是昨晚做了噩梦没有休息好?”文馨关切地问。

  我笑笑,说道:“我才不想你姐夫。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吧。”

  “姐姐,我知道过去你反复都在做那个噩梦。”文馨嘟着嘴,“可是你一直都不愿意告诉我,这是一个什么梦。你说出来,或许就不会再做那个梦了。”

  她说的可能很对,如果找一个人,把这个梦说出来,很可能就将内心的阴影释放出来了。

  但我不愿将这个梦说给任何人呢听。而且,我内心并不希望这个噩梦会消失,反而希望它能一直继续下去。

  在校门口,我亲吻了一下文馨的额头,说道:“姐姐今天请假了不上班,中午你可以不用吃学校的食堂了,姐姐亲自下厨做饭你吃。你想吃什么?”

  文馨想了一下,歪着头回答道:“我想吃番茄鱼丸汤。”

  这道菜,不是郭一水最喜欢我做给他吃的拿手菜吗?什么时候文馨也变得爱吃了?

  我内心又有几分不悦,却忍住了,笑道:“好,姐姐就给小馨做番茄鱼丸汤。”

  这道番茄鱼丸汤,是郭一水从东洋回来之后,我现学的一道拿手菜。

  从这所小学步行二十分钟,我便来到了位于大学附近这座省城规模最大的海鲜市场。

  我在市场里,买了两条渔民们昨晚刚刚捕捞上的鲟鱼,又去市场门口的路边摊,买了几斤当地农民自己种来卖的番茄。

  等回到家,我便会将鲟鱼剃了骨刺,只留净肉,用刀剁碎,加以鸡蛋清、香精等佐料,便能做成肉质鲜嫩的鱼丸了。

  提着菜,我一边走一边想,以现在的心情,恐怕做不出文馨想要的味道出来。

  走到大学门口的时候,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大学生刹车不及,迎面向我撞来。

  我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这位大学生也从车上摔下来,摔了一个人仰车翻。

  他爬起来,慌忙向我道歉。

  该道歉的是我,如果不是我在想事没有让他,也就不会有这次小意外了。

  一场意外在我们相互的道歉中很快得以和解,让几位停下来看热闹的人们有些失望。

  我将散落在地上的菜捡起来,放进菜篮里。当我走进校门的时候,我的左眼皮突然不停地跳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左眼跳灾,右眼跳财!难道是郭一水在外面出什么事了吗?我不免担心起他来。

  经过大学家属区的时候,郭一水一位同事的老婆看到我,对我说:“郭太太,你总算回来了啊。刚才有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娃娃,向我打听郭院长住在哪里,说是来找他的。”

  我的心顿时更为不安,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娃娃来找郭一水,我没听说过郭一水在国内有什么女性朋友啊,难道是从他老家来的亲戚吗?

  我连忙问道:“他们人呢,去哪里了?”

  “我告诉了她你们家的位置,应该现在就在你们家楼下等着了。”

  我感激一笑:“谢谢你啦!”

  我顾不得刚才被自行车撞倒后脚踝的疼痛,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起来。五分钟后,我果然看到一个穿着一条白色长裙,上身又着了一件绿色敞扣纱衣的女人,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站在我家的门口。

  两个孩子,一个七八岁左右,是一个女孩;另一个看起来只有四岁,是一个男孩。

  我走向前去。女人的头发盘成了一束很高的发髻。她三十多岁,五官精致,脸上肤色极白,一张嘴却像红透的樱桃一般小巧圆润,成为她那张脸上最得意和引人注意的地方。

  我问道:“小姐,你们这是要找谁呢?”

  女人非常优雅地双手轻垂在腰间,微微欠身,说道:“你好,我叫田鸠樱子,我是来找郭一水君的。”

  田鸠樱子,这不是一个东洋人的名字吗?我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这母子三人,原来他们的样子,和我们还真有几分细微的区别。

  我又问道:“樱子小姐,你是我先生的朋友吗?来找他有何贵干?”

  田鸠樱子怔了一下,脸上涌起一股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什么,郭一水是你先生吗?难不成你是他的妻子?”

  我点头,微笑道:“是的,我是他的妻子,我叫文芳。”

  “不可能,不可能,一水君从来没有给我说过,他在国内还有一位妻子。”田鸠樱子不停地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感觉。

  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三个东洋人来者不善。

  我按捺住内心极度紧张的心情,面带微笑,故作平静地问道:“那么,樱子小姐是我先生的什么人呢?”

  田鸠樱子娇小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她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揽在双臂之间,像是想从两个孩子那里获得一点支撑自己的力量和勇气。她那张可人的樱桃小嘴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着。

  “樱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过了半晌,田鸠樱子才回过神来,她说道:“我是一水君的妻子。喔不,我是他的前妻。这两位,都是他的孩子。”

  她的声音极低弱,极卑微,但我却字字都听得清楚明白。

  她说,她是郭一水的前妻,而这两个孩子,是她和郭一水的孩子。

  郭一水竟然在东洋国组建了一个家庭,有一位前妻和两个孩子!!!而我作为他的爱人,对这些情况,却是全然不知!

  一时间,我与这母子仨,在相互的惊惧和沉默之中,形成了对峙之势。

  五月的阳光,从茂密的梧桐树枝的缝隙里穿透下来,投射在我们之间的空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形状怪异的暗影。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大脑里一阵极速的晕眩,随后被锥心的疼痛所吞没,随后又变成了一片空白。这大约是三年前在碧云寺头部受撞后的创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弄得旧伤复发了吧。

  这母子三人的身影,在梧桐树下阳光的暗影中,竟然一点点变得模糊和虚幻起来。仿佛他们不是真的人,而是我在今日心情不佳时幻想出来的三个虚幻物。

  脑海里如此天旋地转地过了几分钟,我总算控制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即将失控的情绪。

  我让自己恢复了理智。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啊!

  我以关切地口吻问道:“这么说,樱子小姐,你们是从东洋赶过来的?”

  田鸠樱子的情绪,也似乎变得淡定了一些。她又微微欠身,说道:“我们是从东洋坐船过来的,三天前就到了这座城市,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一水君在这里任职。所以今天便过来了。”

  两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在初次见面时,却得知一个是对方的旧爱,一个是对方的新欢。片刻的震惊之后,又突然变得彼此谦谦有礼起来。这是“情敌”之间的斗智斗勇,还是女人的本性使然?

  我和她,算是“情敌”吗?

  我淡淡地微笑着,说道:“真是不巧得很,我先生他昨天刚好出差了,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田鸠樱子的眼睛里透着一种不信的神情,她说:“其实,我原本不想到这里来,打扰一水君的生活。实在是因为这两个孩子,他们非常想念父亲,一直请求让我带他们来找一水君,所以,我这才带他们来了。”

  这两个漂亮的孩子,细看之下,竟然越瞅越像郭一水。

  难怪他对我生不出孩子,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原来人家早就儿女成双,早就过足了父亲的瘾了。

  我的心里,又暗自幽恨了一番。问道:“这两个孩子,叫什么?”

  小女孩回答:“我的中文名叫郭兮凤,我弟弟的中文名叫郭兮龙。”

  一凤一龙,端的是人中龙凤,很好,很好!就连两个孩子的中文,郭一水也调教得如此标准和流利。

  田鸠樱子机敏地朝两个孩子使了一个眼神,那是暗示他们,不要主动给敌人透露太多的敌情。

  两个孩子冰雪聪明,看懂了母亲的意思,随即闭口不谈了。

  田鸠樱子对我说:“既然一水君不在家,我们便不打扰了,告辞。”

  她拉着两个孩子转身要走,我立即伸出一只手拦住他们。

  “樱子小姐,既然来了,你们便是客人。哪里有客人到了主人家门口,连门都不进的道理。将来让我先生知道,他会责骂我不懂待客之道的。”我微笑着,说道,“请樱子小姐到寒舍一叙,如何?”

  我竟会邀请丈夫的旧爱和他们的孩子,到我的府上去“叙旧”!我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如此没有底线地糟蹋自身的尊严了。

  我这样做,是想将这件事的原委彻底弄清楚。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位田鸠樱子,竟然没有拒绝我的“美意”。

  她说:“如此,便有劳文芳小姐的费心和体谅了。”

  我想,她肯定和抱有相同的想法,要弄清我和郭一水是怎么在一起的,而郭一水又是如何隐瞒她的。

  这个男人,竟然同时向两个女人隐瞒了对方的存在,而且隐瞒得如此天衣无缝!

  这需要多么出色在智慧,又需要多么强大的心脏!

  郭一水却将这出“双簧”,导演至极致的境界。仿佛他的生命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女人,从来都没有另一个女人出现。

  “请!”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掏出钥匙,非常自信地打开了这道铁门的大头锁。

  至少,这里是我的“主场”,我须得从一开始就牢牢占据气势上的上风。

  这好比战场上突如其来的短兵相接,谁在气势上取得了先机,谁就更有可能获得拼刺刀的生存权利。

  我的优势极为明显,不管如何,我这位现任,在自己的地盘上,可以从容面对郭一水这三位远道而来的旧人了。

  田鸠樱子母子仨,怀着不安的心情,踏进了我的家门。

  这可是我的家,每个空间,每个角落,都被我布置得非常整洁、温馨。

  一楼是会客厅,餐厅和厨房。带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上,摆满了我亲手培育的各种盆栽和花卉。金黄的阳光融汇着各种时令花香,充盈满整个房间。

  在会客厅对面墙壁,悬挂着我和郭一水在任城我家老房子院子里那棵樱花树下拍摄的结婚照。

  田鸠樱子盯着这幅放大了的巨幅结婚照,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照片上,郭一水将我拦腰抱起。樱花雨纷纷洒洒,将我们包围在其间。

  我一边忙着他们泡茶,摆放水果,一边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我看着田鸠樱子,笑吟吟地说:“这张结婚照,是我们在任城老家院子里拍的。这棵樱花树,是当年我先生专门从你们富士山上寄回来,我亲手种下的。”

  田鸠樱子有点慌乱地将目光从那幅结婚照上面移开。

  那个小男孩说道:“每年三月,我父亲都会带我们一家到富士山赏樱花。我父亲非常喜欢樱花。”

  小女孩无比天真地说:“父亲的这张结婚照,比他和母亲在富士山拍的要好看呢!”

  这真是童言无忌,却让我们两个女人的心情迥然不异。

  我招呼他们喝茶,吃水果。这两个孩子,礼节倒是做得非常好,并不会轻易动主人家的东西。

  我将一杯茶递给田鸠樱子,笑道:“这杯茶的茶叶,是我先生老家所产,樱子小姐想必非常熟悉它的清香味吧?”

  “不,不,一水君他在东洋时,都是喝我们那边自产的樱花茶。”

  “对,对,我先生他非常喜欢樱花!”我顿了顿,笑道,“这也难怪了,原来樱子小姐的名字里,也带了一个樱花的樱字。”

  占据主场之利的我,每一句几乎都是咄咄逼人,让田鸠樱子毫无还手之力。

  她到底是一个性格无比软弱的女人。对于我的进攻,几乎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抵抗。

  我又指了指楼上,说道:“这上面是我和我先生,还有我妹妹的卧室,一会儿我带樱子小姐上去参观一下。”

  田鸠樱子已经阵脚大乱了,紧张得差点把茶杯盖子掉到了地上。

  我暗忖,她此刻的心情,或许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屈辱和悲痛。

  我竟然有点觉得自己有几分残忍。

  又坐了几分钟,田鸠樱子便站起来,说道:“对不起文芳小姐,我一会儿还有一点事情,我们便不打扰了。”

  既然来了,我岂能这么轻易地放他们离开。

  今天,我定要从田鸠樱子那里,将另一个“郭一水”彻底地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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